用一天时间爱上塔维拉
去南方
我去看南方的冬天
没有雪飘 没有雨落
也没有花开
只有默默生长
我一下火车,走到阳光里,
“我在阿尔加维啊,天哪!”
我立马脱了外套、解了围巾,大摇大摆地在路上走。
不是热,是温暖。
是一种透彻清通的温暖。可以一眼忘穿。
博物馆里的老爷爷站在门口发呆,我和他打招呼。
“真喜欢现在的阿尔加维,不冷不热。”
“你来的真是时候。”
老爷爷中午估计是喝高了,兴高采烈地给我介绍塔维拉:
“我哪里也不去,我要死在这里。”
“这儿除了阳光什么也没有。”
“葡萄牙最好的地方。”
……
“你等等,我去拿个东西给你。”
一本介绍塔维拉的书。
“你要是写塔维拉,可得把我写进去哦。”
我在二楼看摄影展,
“Raquel,你今天得在这里泡一下午。”
“博物馆不大呀。”
“不大,但是要慢慢看。”
我坐在展映室里看纪录片,突然,灯被打开了。
“Antonio先生,我觉得这个影片毫无意义,因为这里出现的内容已经在展厅里布置了。”
“我知道,但是这间房间里有一个秘密。”
“什么秘密?”
“谁也不知道的秘密。抬头!”
我一抬头,一屋顶的壁画。
“15世纪的作品,整个博物馆只保留下这么一处。”
我一直抬着头
“那个时候,这里是贵族的房间,他们只要躺下,就能看壁画。”
Antonio关了灯,我们继续参观。
“阿尔加维什么都有。”
“但是没有人。”
展厅里都是地产的干果、葡萄酒和蜂蜜。
“中国有没有蜂蜜?”
“有,非常多。”
“但是和阿尔加维的不一样。”
“我觉得看上去一样啊。”
“因为花不一样,全世界没有任何一瓶蜂蜜是一样的。”
“每颗橙子也都不一样,你吃的时候,你就跟自己说,自己吃的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一颗橙子。”
这里和意大利以及西班牙的南部相似,人们享用着地中海气候的硕果,在自然里徜徉,喂饱了胃,却贫瘠了精神。这句话不是我说的。
我原本打算在罗马时代的古桥上看日落,谁知踏进一家二手书店后,一个美好的灵魂让我心甘情愿地错过了夕阳无限好。
“你好,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?”
其实我只是随便看看。
“我想找找中文书。”
“中文书没有,但是有关于中国的书。”
老太太翻箱倒柜,
摆在我面前的是《中国的崛起》、《抗战胜利》、《中国博物馆介绍》、《昆曲之美》、《曾经的王朝》、《宪法》、《新民主主义革命》、《毛泽东》……
“就这些了,都是老书。”
我随手翻了翻,都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葡萄牙出版的书,泛黄,散发着时间的气味。
我好奇这些书的来源。
“别人卖给我的,里斯本二手书摊淘来的,我爸爸的。”
这位去过香港和澳门的瑞士老妇人在接过我的名片时,默念着上面昂上素季的那句话:“You may not think about politics but politics thinks about you. ”
"Raquel, 这个时代太多的人停止了思考,但是永远有人在思考。"
“这就够了。”
我坐在角落里看书,她坐在柜台里看书,看的是《葡萄牙总统:马里奥苏亚雷斯》,我看的是《中国建筑之美》。
鸦雀无声。
“为什么离开瑞士?”
“这家书店是我前夫开的,我们分手后他走了,我留下来了。”
“为什么选择留下?”
"我不希望书店关门。"
“你现在独自生活吗?”
“还有一只狗。”
“你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吗?”
“我很少麻烦别人,我住在郊外,有一小片土地,我每天开车来这里,开车回去,生活开始重复,但每一天又都不尽相同。”
“以后会去哪里?”
“不知道,从来没想过。”
“怕去想?”
“不是,目前有书店,以后也不知道会怎样,我可能会回瑞士。”
“我喜欢你的不知道。”
“你呢?”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……
我们像老朋友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,天色已晚,走进来一位喝的醉醺醺的老者。
“你又来了。”
“快,帮帮我,要饿死了。”
老妇人掏出五欧元递给他,
“你快走吧,不想见到你。”
……
“Raquel,看到了吧,没有妻子,没有儿女,什么也没有,我的瑞士老乡。”
“我觉得我和他相比,我拥有全世界。”
“他喝酒的时候也觉得他拥有全世界。”
你永远也不会知道,柜台里的老妇人抽出五欧元时她的心在隐隐作痛。
“我希望在我对欧盟完全失望之前死去。”
“我觉得欧盟会越来越好。”
“我觉得恰恰相反。”
走出书店时,街道上已空无一人,我踩着月光的影子去找回家的路。
“Raquel我觉得你现在好像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情。”
“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,是我应该做的事情。”
“希望下一次见到你时,你爱着自己的事业。”
她把我送到路口,挥手,告别。
我的包里多了好几本书。
我掏出钱包时,她一脸遗憾,
“你选的书都是我喜欢的,我不想卖。”
“那好吧,中国有句老话‘君子不夺人所爱’,你留着吧。”
“我送给你,答应我一件事,下次再来,带几本中文书。”
我的包好沉,和一整个生命那般沉重。
我再次跨过古桥,像走在大地的脊背上一样,比来时多了满身的精神抖擞。
“八十年代的中国,现在还能找得到吗?”
“去中国看看吧,全新的中国。”
“我只能去旅行几天,我已经无法适应喧嚣的生活。”
那一刻,我有点心疼。
我们在喧闹里默默生长,在安静里说来日方长。
不要失去制造噪音的能力,也不要失去享受孤独的心胸。
“葡萄牙人不读书,尤其是南方人,因为土地已经可以解决一切。”
既然土地可以解决一切,那就更应该看书了。
我原路返回火车站,一个老爷爷对我笑了笑,我和他打了个招呼,
“中国人?”
“中国南方人。”
“哈哈哈,我是葡萄牙南方人。”他听说我要去另一座古城罗莱,
“哈哈,你知道吗,罗莱的火车站在郊外,坐火车不方便。”
我知道。
但是我没有料到它的郊外那么美,我走了整整两个小时。
“为什么这里好多火车站不在城里?”
“早年修铁路有困难,为了省钱,不能绕远路,一条直线修在郊外。”
去塞尔维斯的火车站需要翻过一座小山坡,去时我在荒郊野外哼着不着调的歌,哼来一场大雨,湿了鞋坐在火车站里,心中莫名欢欣,就像一个干了坏事还没被抓的小屁孩。
“你为什么会说葡萄牙语?”
老爷爷一脸天真烂漫地看着我。
“因为我想学啊。”
“你好,我叫Fernando。”
“我叫Raquel。”
火车站就我们两个人。
“Raquel,如果我说得太快,你一定要告诉我,我希望你能全部听懂,不然我会内疚。”
“您说得非常清楚。”
火车还没来,灯影幢幢,有点凉了。
“你去哪里?”
“法鲁,您呢?”
“等我的妻子。她去法鲁看女儿去了。”
我们随意地聊着温良的话题,聊着飘雨的北国和暖洋洋的南部。
突然喜欢上了这个老爷爷,有点像我的外公。
远处想起了铃声,火车要来了,我要走了。
“Raquel,我真的好喜欢你们中国人,为什么你们中国女孩子都这么可爱。”换做是别人这么说,我可能会觉得很轻浮。
但是这句话从Fernando嘴里说出来竟然如此清雅浪漫,我回头和他道别。
“我也好喜欢你。”我也表白了。
这是我今年收到的最好的情话。
我把它写下来夹在书里,这样它就不会跑了。
塔维拉远不止如此,老城墙下的三人乐队,走近一看,三个盲人青年,脚边很多硬币。
他们尽情弹奏,阳光不需要用眼睛去看,它就会照耀你,直抵人心的力量永远不需要矫饰,只需要灵魂的安静。
爬上城墙,俯瞰整个塔维拉,除了人,这里和十五世纪有什么区别呢。
红屋顶的老房子下有做着针线活的老太太,开着的窗下有Sophia的诗集,流水潺潺的河边有看报喂鸽子的老绅士,狭窄的街巷里有扛着锄头的农夫。
我走着走着,走到了城门下,城门开,城里,城外。
一转身,才发现尽头的老教堂开了大门。
一切都是巧合。
两年前在峨眉山金顶,没看到日出,我们就准备下山了。所有人都朝向东方时,我转过身却发现大殿的门已开启。
你在前行时,要时常回头看看,有的时候,世界不仅仅在你面前展开,也在身后等你。(作者:徐涵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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